而府中奴仆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之数,他们大多是签了卖身契的家奴,人数有严格的控制,如戚寸心这般外来做短工的并不多,她本不应住在府里,但因着戚氏的这层关系,便也住了下来。只是到她这儿下人房便不够住了,原也有长工在拱月桥那边的荒院里短住过,但都是些男人,平日里府里的丫头们是没一个敢去拱月桥那边的,戚寸心不想再麻烦戚氏替她行方便,她也图一个人住着清净,也就大着胆子去住了。
戚寸心紧赶慢赶回了荒院,塌了的半边院墙下头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死了,尸骨埋在那底下,才有磷火偶尔燃烧,夜里看起来是有些吓人。
唯一能住的那间房里亮着灯,戚寸心踩上木廊,失修的木板咯吱作响,她推门进去,便见那少年靠坐在榻上,借着一旁的烛火在看一卷书。
……书?
戚寸心还没放下食盒,那少年已侧过脸来看她,她忙上前将那本书夺了过来藏到身后。
“你……怎么看这个呀?”她的脸有点红,藏在身后的手快把书捏成了卷儿。
那是之前小九送她的,写书生和小姐的酸话本子。
“就在这底下,无意间看到的。”少年坐直身体,指了一下枕头,看她时有几分歉然。
戚寸心想起自己还没买他回来的某天夜里,“挑灯夜读”的事了,又见少年苍白的面容,她到嘴边的话咽下,只应了声,“哦……”
她也没打算再怪他。
“你识字?”
谢缈瞥了一眼那被她搁到柜子上的书,轻声问。
“嗯,小的时候学过一些,”戚寸心将将食盒放到桌子上,一层层打开来,随口道,“只是字写得不好。”
饭菜尚有些温热,两人坐在一处吃饭,戚寸心偶尔偷看对面的少年,他执筷用饭竟也文雅端方,像是受过极为苛刻的教养,才有这样的姿仪。
谢缈才一抬眼,对面的姑娘便迅速垂下脑袋,她匆忙扒饭的样子谈不上文雅,但……可能有些下饭。
或是她吃饭吃得太香,谢缈不知不觉,倒也比平日多吃了几口。
收拾了碗筷,又洗漱完毕,戚寸心在窗边坐着擦头发,可擦着擦着,她又拿出来衣兜里的银钱数来数去。
寂静的夜里铜钱碰撞的声音很清晰,那么几个钱也没什么好数的,她叹了口气,回头正好对上谢缈的眼睛。
她抿了一下唇,欲言又止。
“你有话要说?”谢缈点破。
她也没多犹豫,“我想去榻上睡。”
这些天她总趴在桌上睡,要么便是在翘了边儿的木地板上铺一床被子躺下睡,但被子薄,地板又硬,她常常睡不好,白日里总忍不住打瞌睡。
“好。”谢缈轻应一声,垂首时一缕浅发轻拂他的侧脸,少年乖巧又有礼,伸手拿了被子。
戚寸心看他弯腰铺好被子,底下翘了边儿的木板却将薄被弄得并不平整,她抿着唇有些犹豫。
他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要是不小心被那些翘边儿弄裂了,不但她之前的钱要白花,后头指不定还要再花多少……
夜渐深,烛芯已经剪过。
谢缈躺在床榻里侧,垂眼看着中间多出来的那个枕头,而挨着床沿,缩成一团的姑娘盖着另一床薄被,只露出一双杏眼,“这样隔着,就好了。”
长夜寂寂,残烛也将要燃尽。
事实上谢缈并不习惯身畔有人,即便那姑娘十分谨慎地缩在床沿,但听见她平稳的呼吸声,闭着眼的谢缈仍迟迟不能入睡。
他下意识地要去摸一样东西,却想起它早已遗失。
毫无预兆的,
睡梦中的姑娘一个翻身滚到了他的怀里,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谢缈脖颈的刹那,他骤然睁眼,下意识地伸手扼住她的脖颈。
力道之大,令原本睡着的戚寸心一下子惊醒。
烛火将熄未熄,闪烁不定,她睁眼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便觉颈间一痛,她随即失去意识,昏昏睡去。
烛火已熄,谢缈松开掐住她脖颈的手,他坐起身来,借着窗外疏漏的月光,慢条斯理地打量她的脸。
随即他轻飘飘地移开视线,活动了一下手指的关节。
月华散漫如霜般披落于檐角屋顶,少年如雪的衣袖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赤着一双脚,慢悠悠地走在屋顶脊线之上,低睨着底下铺陈的灯火。
那些灯火,照见了这座曾经的齐王府,如今的知府私邸的几分轮廓。
月辉与灯光在他身上交织成冷暖两种光影,他那一双眼明明是晦暗冷淡的,但那少了些血色的唇却忽然弯了弯。
滴答,
滴答。
戚寸心朦胧中似乎听到了淋漓的水声,并不清晰,甚至断断续续的,像是一只手在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水声,无端地令人汗毛倒竖,脊骨发寒。
她骤然睁开眼,冷汗不知何时已湿了后颈。
窗外天光初盛,她坐起身来,偏头却并未在床榻里侧瞧见谢缈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