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安娜还在响起的声音不过是我太过紧张带来的臆想。
从埃及到爱尔兰五个小时的航程一定让大多数不习惯长时间乘车的人都头痛不已,我不习惯长时间乘车,所以产生幻听,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谁没点毛病在身上。
没有,没有任何特殊的事情发生,我只是需要睡眠。
对,睡眠,无事发生。
我松开卡着脖子的手,让湿润的空气挤进肺里,睡一觉,我只是需要休息,睡一觉就会好了。
扶着柔软的床垫,我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前走几步,然后倒在床上。
有什么东西接住了身体,我陷进海藻一样的床褥里,一种清新的洋甘菊气息萦绕在鼻端,重力失去实感,仿佛置身寂静的真空之中,我感到安全。
这才是正确的。
我抚摸着被单表面凹凸的花纹,缝纫机按压出的走线拥有统一规范的长度,一格又一格从指腹上滑过去。
一条线,两条线,三条线。
我抚摸着线条喃喃自语,这种行为的效果就像数星星或者绵羊,可以帮助人睡眠。
当我数到第六十多格线的时候,睡意仍然没有袭来。
大脑保持着可悲的清醒,树屋里回荡的只有蜜蜂般聒噪的嗡鸣。
六十九,七十,七十一。
我更加卖力地把被单在手指间碾过,用力到某些线条都在被我触摸过后变得松垮,继而散开。
八十四,八十五,八十六。
我全心全意地驱逐着嗡鸣声,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球的酸涩感愈发浓重,就像有人用刀劈开了头颅又灌进一桶汽油来。
粘稠湿热的液体滑过下巴,我无暇伸手将它抹去,任由它流淌到衣领上,发出烧焦的滋滋声。
一百零一,一百零一,一百零一……嗡鸣声越来越大,我再也无法继续往下数。
这太恶劣了。
我从床上一下子掀开被子跳起来,这是一个可怕的噩梦,而现在我要亲手打碎它。
嗡鸣声的来源躺在地板上,幽幽蓝光在黑夜里持续闪烁,散发出神秘莫测的荧光。
我走过去,将它捏起来,发誓要将这种毫无意义的嗡鸣捏碎。
“凯伦?凯伦你在听吗?”手指静止了,空气排山倒海般涌进胸腔,几乎要将它拖垮。
鼻子重新开始工作,一呼一吸,把不那么情愿的氧气压进血管里。
喉咙深处传来几声嘶哑的咕噜,这意味着我又能发声了。
我把手机举到耳边,安娜的演讲还在继续,她并不在乎是否有人回应她,她在乎的只是能否把她想说的话说完。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会在七月前回来,对吗?”“是的,妈妈,我尽量赶回来。
”当我终于能张开嘴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却不是尖叫。
扬声器里传来的杂音昭示这次通话的结束。
电话挂断了,但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不,我根本就还没有开始说。
我把手机放进外衣口袋,低着头走回床边,坐下。
洁白的床单让我想起很多东西,爱心形状的骆驼掌骨,新房子和独立厨房还有卫浴。
就在一刻钟前它们听起来还是那么有吸引力,可现在简直索然无味。
如同大病初愈的人一样,我胸口闷痛,脚步绵软。
我把手按在胸口,努力感受手掌下模糊的心房,呼吸急促。
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在床上坐下来。
发生的这一切并不应该使你感到难过。
我慢慢对自己说,对自己扬起眉毛。
就像是头顶上始终悬着的一把利剑,你知道它会掉下来。
而现在它终于掉下来了,将你砸得头破血流,这是早有预料的。
那么你感受到的就并不应该是痛苦,而应该是轻松和解脱。
因为它终于掉下来了啊。
而且。
我拍了拍胸口,下面立刻传来沉闷而空洞的回音,我尝试寻找床沿,尝试站起来,继续说。
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令人痛苦,我边撑着床站起来边笑着对自己说,而如果你确实感受到了痛苦,那么错的就不是那件事,而是你自己,是你造成了这种痛苦,这很恶劣。
双腿终于不再发抖,视线也不再模糊,我相信了这套说辞,相信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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