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平阳县时,那个跟踪狂郭木卜最后招认的那句口供,我冥冥中又觉得此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这一刻,如同两方在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智慧和心理博弈。
一边是老道的罪犯。
一边是走惯了黑暗的段鸮。
直直盯着对方那双冷肃无比,令人一次次无法逃脱法网的眼睛,这个犯人杨青炳死死地扣住桌面,却也一个字都不吭。
可这话,段鸮却也没说假。
因这两三个月来发生的案子后续,或多或少都留下了一点细枝末节的悬念,所以他也难免会思索。
这四五年来,他都在追查着猪人案当年的真相。
若说连这点察觉到不对的犯罪嗅觉都没有,怕是也没命能活到今天了。
他当下只感觉到这接连围绕在他们身上的三个事情中,必然有着直接或间接联系,而就在方才,最后一颗在老乞丐身上的边置慢炮被解决的刹那,却让他一下子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联。
因为在此之前,他曾经因为人头西瓜一事,问过司马准一个问题。
那就是本朝民间,如若不是本身靠近矿井产火硝的地方,到底什么人才能弄到这么大的一批纯火硝。
当时司马准就回答了他。
对方说,民间基本不可能,毕竟每个府衙如今也有火硝禁令,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做到,倒是官方有可能,而且整个江南一带只有江南总兵库房里会有,还需得由江南总兵的调令才可得到官方火硝的发派权。
可总兵大人和他手下重兵常年在驻守江南。
上一次,他出现在众人的印象里,还是在平阳一案中,知府夫人被监视前,曾刊登过一则江南总兵曾上门拜访佳珲大人夫妇的邸报。
江南总兵曾因颁旨去过一次平阳。
那是他近半年唯一一次除公务外离开总兵府,此后,那起最后也没有告破的跟踪狂的案子就在平阳发生了。
——这要说巧合,倒也有些太巧了。
“平阳县的那个犯人郭木卜曾说,一个携带着罗汉钱,手背上有一只花背青蛛纹身的男人令他偷走了佳珲大人的一本账本。”
“当时,我就一直没想通。”
“这个‘账本’到底是什么,为何佳珲大人事后仿佛也没察觉。”
“此后,刘岑来到江宁调查陈茶叶一事后,就此神秘失踪,接着王田孝这个猪人案共犯之一‘亥猪’的再次作案。”
“后来我却想明白了,因佳珲大人府上的那个‘账本’,或许并不是什么真的‘账本’,而是那段时间江南总兵去松阳给知府夫人传圣旨,封其为命妇时留下的圣旨,你们想盗取的真正东西,是圣旨,此后,你和你背后的那股势力,才利用这个假借江南总兵的名义得到了这批火硝,对不对?”
“所以——这次这批火硝的真实来路,恰恰就是江宁总兵府自己,我说的对么。”
这一个兜兜转转,却将这接连三起案子背后的真相一下揭穿了。
红睡鞋,花瓶案,再到人头西瓜案。
被揭穿了走私源头的杨青炳一时心头寒凉,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就这么眼睛发空地呆了下,半天才一万个心虚惶恐地发起了抖。
“我承认,知府夫人府上的东西是我找人偷的,那匹火硝也是这么来的,事,事后我花钱买通了下属衙门的人用面粉和杂矿补了进去……又将火硝混着西瓜运到了江宁来……”
“我本是身不由己……若不是多年前已被金钱蒙蔽入了‘这伙人’的手里,我也想好好走上功名之路,而不是半生担惊受怕,用自己这点学问尽做些害人害己的事,若不是受‘这伙人’指使……”
“但其他的,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我只是个替人办事的,就是江宁府这次因为我身上的罪,最后砍了我的头,我也供不出那些人来,他,他们一定会杀了我,把我碎尸万段……”
胆小到缩成一团的杨青炳这万般后怕惶恐地一低头,却也是在段鸮的眼皮子底下暴露了他对于他口中的那伙人的恐惧。
“‘那群人’?‘那群人’又是什么人?”
猛地一击桌子,浑身一股压力席面而来的段鸮冷冷地问。
听到这话,今夜被抓捕归案的杨青炳却也心知再难隐瞒,只脸色煞白地开始说起了自打两月前红睡鞋案的一系列自己所知道的事情。
原来,这个改过两次名字的杨青炳,竟也不是什么真的卖货郎出身。
而是世宗十一年,处州秋围的会试十一名。
他不仅是地地道道的处州人,而且年轻时正经功名在身,还是个堂堂正正编过书,名下有世面流通的著作的杂学家。
此前,他在处州府的一家老小都确是他的亲人。
但多年来,杨青炳却携家带口却一直隐姓埋名在各地,以卖货郎的身份作伪装。
他多年来所做的,就是为‘一伙人’四处贩运他们所需要贩卖给各府犯罪势力的原始资本筹码。